第十六章 斗法
鬼手松开,我一下在瘫倒在地,终于还是活下来了,然而我心中没有一点轻松,因为救我的道士实在是太年轻了些。
他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,稚气未脱,嘴边的胡须还没有长成。
他长得星眉剑目,虽说还是未到弱冠的年纪,但是那一双明亮的眸子里装满了星辰,还带着一丝柔弱稚气的身子骨,也显出英俊和挺拔出来。好像一株青松,还没有长成参天大树的模样,却难以掩盖他蓬勃的生命力。
但毕竟是太年轻了,和老道士这种浸淫道法几十年的老怪物比起来,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胜算。我不能全把生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叫法真的道士手里,我暗自调养,把一丝丝巫力重新汇聚在体内。
听法真道士叫了一声法剑师兄,想来这老道士的道号应该叫法剑了。树林里诡异的一片寂静,师兄弟两人静静的对望,没有人说话。
我能从法剑老道眼睛里读出波涛汹涌的震惊和逐渐升腾的怒火,而法真小道士眼睛里却只有平静。
最终还是法真打破了略微有一丝尴尬的气氛,他说,师兄,跟我回去吧,师傅他快不行了,他老人家让我下山找你,如果你愿意回去,师傅会原谅你的。
法剑面色翻涌出不同的神情,他忽然怒道,你他妈少在这里装好人,我为什么会叛出师门?还不是因为你!是,你是天师道门百年不遇的天才,可是你到处装乖巧,装懂事,你他妈天天演戏你累不累?只有我才知道你的真面目,我在后山见过你练剑,那些动物,野鸡、野兔、松鼠,你杀死他们的时候有多冷漠,那时候你才多大?十岁?心性残忍至此,怎能继续把你留在在天师道门?你知道我不喜欢你,私下见我时从来不和我打招呼,可是一旦有人在场,便满脸熟络的喊我大师兄,你虚不虚伪?一个小孩子,如此心计,若让你接管掌门之位,天师道门早晚会毁在你手里。可惜天师道门里的道士修道都修傻了,瞎了眼睛,太多人被你迷惑,连师傅也被你迷惑了。本来掌门之位本来是我的!是我的!可是你来了以后,一切都变了,你为什么要来?你就不该出现!
法真道士任凭法剑哭笑怒骂,神色依旧平静如常,他说,师兄,人心得其正者为道心,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,放下心中的执念吧。当年之事不能以对错论之,事发之后,师傅亦从未说过要逐你出山门,是你自己要走。如今师傅让我来,只是为了解开你的心结,师兄,师傅很挂念你,他时日无多了,跟我回去吧。
法剑失了魂一样,口里喃喃念叨着,师傅,师傅。。。。。。片刻之后,脸上狰狞之色渐起,口里说道,当年之事皆因你而起,如今你又来假惺惺的劝我,你算老几?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!什么道心,人心。我自在这天地间逍遥,道心即我心。你早就想除掉我了,说那么多废话干嘛,七年未见了,来让师兄领教一下,天师道门第一天才究竟修行到何种境界吧。
话音未落,尘烟骤起。法剑老道道袍鼓动,整个人已经漂浮在半空中,他左脚微曲,右脚绷直,脚指下,一个太极八卦的虚影缓缓转动。
法真道士手掐法诀,倒插在我面前的古剑,铿然铮鸣,自泥土中拔出,飞回法真的手中。
天师道门百年来最优秀的两名弟子,在四川临近大山的一片小树林里对峙而立,这一场精彩的大战注定不能为人所知,见证这一切的,只有我这个巫族的小小传人罢了。
道法三千,三千道藏。天罡三十六法,地煞七十二术。那一晚,我的人生观再次被刷新,道家玄术的神奇,直有颠倒阴阳,造化乾坤之威能。亲眼目睹这一场大战,对我后来的战斗风格,也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。
明月渐去,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遮住了月亮,有风起,天空开始洒下细细密密的水珠。一道剑芒,于黑暗中骤然爆发,寒光四溅中,两道身影交错而过,兵刃交击的火光飘散,发出刺耳的哀鸣。
一个巨大的八卦月轮在空中形成,高速旋转着砸向法真月白色道袍的身影。光芒逸散,尘土飞扬,八卦月轮将两颗大腿粗的白桦树劈成碎片,然后在大地上撕裂开一个一米多宽的裂缝。可惜法真的身影随风而散,显然只是虚影。
法剑环顾四周,剑诀突起,万千雨丝裹挟着一柄红色小剑倒冲天际,寒气弥漫间,雨滴凝结成寒冰小剑,以万鈞之势倒卷而上,几欲撕裂阴暗的苍穹。
苍穹之下,月白色道袍在剑势之威下无所遁形。眼看万千冰剑近身,一朵火焰红莲化忽然在夜空中绽放。寒冰雨剑还未近身,便化为丝丝水汽,霎时间,半空中一片迷雾蒸腾。红色小剑在迷雾中再度与古剑交击,倒飞回来。紧接着,法真以身化剑,一柄大剑凭空而生,水雾被剑锋逼退,露出庞大的剑身,于黑暗苍穹中劈斩而下。
法剑老道默念口诀,红色小剑迎风便长,架住空中挥斩而下的巨剑。老道士闷哼一声,脚下的大地片片龟裂,显然承受了巨大的力道。
红芒散去,一张黄纸道符在消散的红芒中显现,飘然坠落,在老道士面前轰的爆炸开来。法真的身形落在地上,朝爆炸中心走去。忽然,他身形一顿,爆炸的烟尘散去,只见一个大蛹立在当场,看起来完好无损。
大蛹碎成片片丝线,法剑的身影出现,拂尘一扬,那万千银丝开始茂密的生长,只一瞬间,就把法真裹在了银丝当中。
法剑的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胜利的笑意,忽然心生警觉,拂尘收回,急退几步,一柄古剑破土而出,带着尖锐的鸣啸声直冲天际。再去看银丝中法真的身影,竟又随风散了。
法剑朗声说道,师弟你的奇门遁甲之术,当真出神入化了。说话间从怀里摸出几个小幡,看似随意的往林中阴暗处扔去。
树林中四处回荡起法真韵朗的声音,师兄你的五行之术也趋至化境了。
声音层层叠叠,也分不清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。法剑老道凝神戒备,忽然,被他撒出去的小幡,散发出道道霞光。法剑以手指地,将一张黄色道符按在地脉之上。
轰隆隆的巨响声中,一个由泥土生成的大土球缓缓升起。土球上面,泥土、石块、草叶、树枝不断的蠕动。忽然泥土中伸出一条胳膊,正是法真月白色道袍的水袖。可是泥土不断的下陷挤压,那胳膊挣扎了几下,便又被吞回了土球之中。
法剑走到土球的前面,开始低声的笑起来,笑声渐大,变成了狂笑。那笑声中充满了癫狂之意,仿佛积郁在胸口的浊气终于吐出一般。
法剑招来暗红色小剑,剑芒吞吐间,变成了一柄红色的长剑。法剑握起剑柄,朝土球中猛然刺入。
也就在这个瞬间,一道道白光自土球中散发出来,那土球上好像有了无数的裂痕。嘭的一声,土球炸裂成漫天的泥浆,法真的身影出现在炸裂的中心,他身上的月白色道袍尽染浮沉,正用手捂着左腹,那里有鲜血喷涌而出。
可是气势依旧如虹!
七把飞剑在他背后悬浮,交相铮鸣。每一把剑都在颤抖着,仿佛终于摆脱了某种桎梏,下一秒就要择人而噬。
法剑老道震惊的后退两步,用颤抖的声音说,你竟然将天师剑诀修到了纳川入海之境,你把六把剑藏在心脉当中,每日要忍受剑芒噬骨之痛,你你你,你怎么做到的?
法真依旧面色平静,他开口道,师兄,跟我回去吧,你打不过我的。
法剑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,他恢复了冷漠的神态,他说,打不过你?呵呵,我最讨厌你这种高高在上、自傲自大的样子,你为了接掌门之位,竟然让七剑入体,你恶毒到连自己都不放过。不过你以为这几年来我就只是虚度吗?呵呵呵呵。。。。。。没关系,马上你就能体会到绝望的滋味,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衰落,像一条狗一样在我脚边祈求我的宽恕。而我,这么多年了,终于让我等到了今天,虽然还有些早,但是我已经等不及了。。。。。。
一连串的笑声中,法剑的身影忽然淡去,黑色的雾气开始在林间飘散开。
我的眼前漆黑一片,好像掉进了深海的最深处,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。这黑雾颇为古怪,似乎可以隔绝人的五感。我自修习巫术以来,身体的各项机能逐渐敏锐,因此我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五感的变化。首先是听觉,黑雾弥漫开以后,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,就连空气流动的声音和耳鸣的声音都听不见了,我试着亮开嗓子叫了两声,除了微弱的嗡嗡声,几乎什么都听不见。然后是视觉,我聚起巫力点燃苍焰,却发现视野里一片模糊,好像有一层黑色的幕布笼罩在眼睛上,眼前的世界在黑暗中沉沦,紧接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。随后,触觉也逐渐失去,我已经无法感知周身的事物,没有上下左右,仿佛漂浮在无尽的虚空之中,万物皆不存在。
嗅觉和味觉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,我的世界沉沦于一片寂静的深渊。
这片黑雾就是法剑老道的杀手锏,它可以剥夺人的所有感觉,让人直面内心深处最深沉的恐惧。黑暗的深渊中,一切不安被无限制的放大,那些恐怖的、不安的,让人后背发凉的念头如野草一般疯长,直到意识逐渐飘零,并重新归于混沌。
这片隔绝一切的黑雾里,进来的人,要么死,要么疯,没有其他可能性。
想象一下,如果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被装在一口棺材里,深埋于地下,是什么感觉?
这哪里是什么道家仙法,分明是某种邪术!我的直觉告诉我,一直以来我所追查的一切,老师的死,阴童的存在,孤儿院的法阵,还有密室里那一颗狮首将军的头颅,皆与这片黑雾有关。
老道士修行如此妖法,其目的是什么?我从他和法真的对话里隐隐有些推测,法剑肯定在执行某个宏大的计划,时间以年为计。而这些事情的源头,与七年前,法剑叛出师门的悬案有关,与天师道门的掌门之位有关!
但是与我无关。
我只不过是一叶不小心卷入巨大旋窝的小船,无时无刻不在奋力挣扎,苦苦求生。此时此刻,在这一片吞噬一切的黑雾中,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宁静。
因为,我发现了一件非常,非常,非常奇怪的事情。
我与这片黑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!
这种感觉异常玄妙,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,这些黑雾好像是我巫力的延伸。
我把巫力外放,于是灰色的巫力与黑色的浓雾融为一体,就好像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一样。
我获得了这片黑雾的感知,黑雾中的一切在我脑海里清晰的勾勒出轮廓,虽然我依然没有五感,但是我知道我的前方有颗树,我的后面有块石头。黑雾中的一切都映在我的脑子里,一草一木,一沙一石,清晰的好像我可以看见一样。
我可以看见法真在不远处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剑,一道道剑气纵横交错,搅的黑雾翻滚不止。但是剑芒再也不是锐不可挡的样子,而是飞出三四米远就在黑雾中消弭于无形。六把飞剑七零八落的掉在地上,散落在法真的周围,成为失去了生命的普通铁剑。法真已经修行至纳川入海境界,七把飞剑更与剑主血脉相连,黑雾竟然可以斩断法真与飞剑的联系!
而我,竟然与这黑雾好似同源相生,细细想来,恐怖至极。
另一边,法剑老道脑袋上贴了一张道符,在黑雾中走走停停,似乎在仔细的搜寻,看样子,他的视觉竟未受到影响。
法真在黑雾弥漫开的第一时间转换了自己的位置,我在黑雾中感受的真切,法真发动了奇门遁甲术,只不过他出现的地方依然还在黑雾笼罩的范围之内,没能逃过此劫。此时他尽力挥舞着手中的剑,嘴巴不停的开合,也听不到在喊些什么。豆大的汗珠浸湿了他的衣衫,看样子他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。
法剑举着暗红色小剑寻到法真在黑雾弥漫开之前的位置,可是法真已经遁走,法剑扑了一个空,只能没头苍蝇一样在黑雾中乱撞。
我忽然意识到,我才是这片黑雾的主宰,在这里,开了上帝视野的我,才是神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