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8章 魂归故里
整整一年的时间，十二个月，他们的足迹几乎遍布了世界的各个角落。从南到北，从极炎的热带到极寒的北极。见识过威尼斯水城蜿蜒的河道、流动的清波，水光潋滟，亦体会过站在迪拜最高酒店的顶层，仰望天空的低垂。既能闭目感受埃及神庙的神秘，金字塔的恢弘和瑰丽，也能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一掷千金。
他们在塞班岛清澈见底的海水中狂奔，看水晶般的海浪卷起细碎的浪花；他们在50号公路中央盘坐，体会悠长而不见尽头的孤独；他们游走在玻利维亚的盐沼，感受天空之境的美妙；他们也曾静静的待在海牙老图书馆，徜徉在美得让人心碎的书海之中……
原来这就是宋北唐所谓的憧憬已久的计划——环游世界。
只是再多的他们，最后却只剩下了她和顾小橙。
最后一站是西藏，布达拉宫正对面的酒店，天空将明未明，一切都处于混沌和黑暗之中。
陶熙然不知道宋北唐是什么时候起的床，只知道自己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东西，前去敲门，准备叫他一起吃早餐的时候，房间的门却迟迟没有打开，后来到前台一问，才知道他在凌晨的时候就退了房，只身一人，什么都没带就离开了。
她蓦然想起登临一座雪山顶峰的时候，宋北唐望着脚下浩渺的大地，以及远方绵延的群山，幽幽的说起过一段话。
他说，蒙古族、藏族等少数民族有一种传统的丧葬方式，叫天葬，是指人死后把尸体拿到指定的地点让鹰等鸟类或者其他兽类吞食，让不灭的灵魂与陈旧的躯体分离，以达到灵魂的不灭和往复轮回。
他站在山崖之巅，幽幽的回过头，看着她说：“姐，天葬还有一种说法，就是将死之人寻找一处安静广阔的地方，把自己的灵与肉奉献给天地万物……”
宋北唐接下来再说了些什么，陶熙然已经记不清了，她只记得彼时的宋北唐笑容释然，本就颀长纤瘦的身体缥缈得像是一缕轻盈的魂魄，好似随时都会羽化而去。
恐惧和不安的感觉像是薄雾，在心头腾起。
陶熙然回到房间，嘱咐了顾小橙好好待在酒店，哪儿都不许去之后，便匆匆出了门，直奔他们昨天到过的雪山而去。
出租车只管送到山脚下，要想上去只能徒步。陶熙然无奈下车，一步步朝着山巅走去。路上遇到了不少登山的旅人，还有匍匐在地磕长头的虔诚的祈祷者。
天空是静谧的蓝，她的心头却像是笼罩着乌云般，刹那间便是电闪雷鸣。脚步越走越快，最后强忍住高原缺氧的不适，快速的奔跑了起来。
到达山顶的时候已是中午，放眼望去，覆盖了厚厚雪层的山峰晶亮亮的，像是铺了一层碎玉和水晶，散发出耀眼而迷人的光芒。
陶熙然双手呈喇叭状，大声呼唤道：“小北——”
她一遍又一遍的喊着，山谷里传出同样的回声，却始终不见宋北唐的身影。颓然的坐在一处干净的岩石上，她双手捂住脸，心间的懊悔像是泅开的潮水，无边蔓延。
她该想到的，她早该想到的，在宋北唐说出那番话的时候，她就应该猜到他求死的决心。
只是陶熙然终究无法接受，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，就这么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。她再也看不到他明媚的笑靥，听不到他清朗的嗓音，轻唤她“姐”，再也没有人像是执念般，给予她全部的爱与呵护。
没有人……
陶熙然回到酒店的时候，已经临近傍晚，身穿颜色艳丽的藏服的前台叫住她，神情抱歉的递给了她一封信。
“这是凌晨离开的那位客人留下的，由于我们客房服务人员的疏忽，没能及时交到您的手里，真是万分抱歉。”
陶熙然接过信，颤抖着手打开信封，抽出了一张带着格桑花香味的信笺，上面熟悉的隽逸字迹。
熙然：
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，也请原谅我到最后都学不会直面离别。我走了，要去往一个没有痛苦、只有欢乐，没有泪水、只有笑声的世界，那是一个纯白的世界，在西方的说法里，唤天堂。
你不用为此感到伤心和难过，因为这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——趁我还能自由活动，趁我还未像个废物一样瘫坐在轮椅上，我希望能自己选择死亡的方式，让我的身体散落世间，让我的灵魂守护在你左右。
足够了，真的！
这一辈子能和你相遇，相识，最后还能在你的陪伴下，去到我一直想去的地方，经历我从没想过也不敢尝试的体验，有你陪着我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，我已经心满意足了！所以接下来的旅程，我想一个人走，一个人……静静的、没有打扰的离开。
熙然，我爱你，哪怕死亡将我们分开，哪怕我的躯体碾碎成尘，你依然是我心上开出的花朵，美丽而不可方物。
我只恨自己终究不能陪你到最后……
答应我一件事——
回承州市看看吧！带着我一起回去！那里是我阔别数年的故土，那里有我思念且思念我的亲人，叶落尚且归根，就让我的魂魄归于故里吧！
看完整封信，陶熙然已经泣不成声，“小北，小北……你怎么舍得？你怎么舍得啊？”
……
坐在开出西藏的火车上，陶熙然出神的望着窗外，湛蓝的天如同被水洗过一般，远山叠翠，更高的峰顶则积郁万年的冰雪。
顾小橙笨拙的下了床，摇着她纤细的手臂，“熙然，熙然，小北舅舅呢？他不和我们一起回家吗？”
陶熙然收回视线，对向小男孩天真而澄澈的眼，微笑着摇摇头：“小北舅舅啊，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，暂时……回不来了！”
“那他什么时候回来？”顾小橙扬着小脑袋问道。
陶熙然鼻子一酸，“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，也许…他再也回不来了！”
似乎意识到什么，顾小橙眼眶一红，强忍住不停打转儿的泪水，上前用肉肉的手臂抱住陶熙然，声音脆脆的说：“小橙知道了，小北舅舅是去找爸爸了！熙然不难过，你还有小橙，小橙一定不会离开你的，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！”
男孩年纪虽小，出口的话却让人心头暖煦如春，渐渐融化了陶熙然的心。